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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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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2章

雖還是春日裏,山間濃蔭處已傳來陣陣蟬鳴,聲嘶力竭。

夜裏,山林茂密,春花開得正好,一層一層的媚質綻放開去,被一夜濃重的露水打濕了,花心水亮通紅,泛著難以言喻的光澤,不斷吐露出一股一股的春水來,潤澤了廣袤的大地。

沈寂已久的鳳鳴山腳下,今日比往常熱鬧許多。

今日,大梁和北匈兵戎止戈,和談勝利的大梁將士尚圍著篝火高聲作樂,徹夜不散。勸酒聲混入燥熱的蟲鳥啼叫之中,將另一種極為細小的聲音淹沒。

聲音來自中軍帳裏,被極力地壓抑著,又輕又悶,像是蒙在霧氣裏。

為了防止窺伺,中軍帳慣常與其餘將士的帳子隔開了一段距離。因此,往日裏中軍帳裏事關軍機國事的密談不會為有心之人所發覺。

今夜,卻絕不會發生任何窺伺的事來。

因為,無人敢靠近這座洩滿旖旎春色的中軍帳。

或許因為是酒醉,神志不清的緣故,她做事沒頭沒腦,沒有從前的潤滑恣意,大有生澀之感,蹙著眉,看起來極為辛苦。

可即便如此,就足夠令他心動了。

明艷的雙眸含著淚,兩頰潮紅湧動,豐潤的朱唇時而上瓣咬緊了下瓣,時而喘不過氣來微微張著,像是離了水的魚兒。

情急了還帶著哭腔,一聲一聲喚他的名,尾音發著顫,虛虛勾著。

最是純情的模樣,卻在做最是肆意之事。

他由著她。慣常的克制。

她喚一聲,他便柔聲嗯一下回應,姿態從容。

直到她困倦了,水靈靈的眸擡起,凝著他,朦朧迷離中,說不出的委屈和幽怨。

他的唇角微微翹起,輕笑一聲,扶一把束素來勁,她綿軟無力,一下子失重,便失聲叫了出來。

男人不動聲色,擡手捂住她的唇口,不讓她發出太大的聲響,驚到其他人。

她鼻尖掛著細密的汗珠,一呼一吸,灼熱的氣息不斷湧出,全噴灑在他的掌心,最後化成了溫濕的水汽,在他手裏蜿蜒。

她醉酒後格外粘人,抱著他不肯放手,有意無意地朝他撒嬌撩撥,仿佛把以往的倔氣都收了起來。

上一回她醉得那麽厲害,也是在北匈的營地,她為他解圍,酒後騎射贏了北匈人。最後她醉得不省人事,被他抱回來了帳子,雖然哭鬧了半夜,卻著實乖巧,夢囈一般交待了她對他前世的愧疚,那些她清醒著不肯承認的舊事。

唯有醉了,才肯對他說實話。

有時候,他寧願她一直如前世最初那般沒心沒肺,不要對他有任何的愧疚。

只因,他會分不清,她對他,究竟是愧多一點,還是愛多一點。

愧意越少,愛意越真。他想全然占有她,不想要她一絲一毫的愧意。

現如今追溯起來,與她相知直至相許,一切有如夢幻泡影,太過美好而顯得不真實。他回味自己眾目睽睽下的憤然還俗,在佛前與她攜手拜堂,時常思慮,會不會是另一種變相的逼迫,是她迫於愧意,成全了他的私心?

若是沒有當時的局面,她會不會還是願意嫁給自己?就像洛梟所言,擺在她面前,分明有太多的選擇……

他半生修佛,無情且無趣,而她明艷熱烈,只要她一出現,便是全場的焦點。

在高昌,她不過露個臉,紀律嚴明的王軍爭先恐後,不過想要看她一眼。方才,她和三哥鄒雲一道把酒言歡之時,梁軍將士多少炙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。

她所到之處,盡是天光下的熱鬧紅塵。而他在陰影裏,一身清寂。

想到此處,難免患得患失,他不由急躁起來。

突如其來,她本就被酒氣熏染麻痹的人變得分外柔軟,意識懵懵懂懂,哪裏經得住他莽撞的拷問。輕薄的紈衣松松垮垮,半褪不褪,盤桓在兩側不斷晃動,大片白膩的肌膚盡收眼底。

唯餘一條細細的絲帶還勾在肩側,沿著弧度優美的脊骨垂落,晃晃悠悠,緞面上鑲繡的粉牡丹透著肌膚不斷暈染的雪紅,越絞越緊。

“洛襄……”聲音已不成調子,像是在向他討饒,又像是沈溺的邀約。

真是吸他的魂,要他的命了。他一陣戰栗沒忍住,一面好聲好氣哄著她,一面思量著想要做一回小人,套出她的話來。

自他在高昌,面對北匈圍攻的生死之際向她坦白自己的愛欲,她離去前答應有朝一日會告訴他她的回應。

直到成親那麽久,她都絕口不提。

情愛濃時,她為了向他求饒,什麽鬼話沒說過,可他就想親耳從她口中聽到她的心意——她自高昌以來,一直畏縮不肯出口的心意。

洛襄擡起她的臉,捉住她纖巧的下巴,啄吻她的唇,低聲道:

“下一次,不要再為我冒險了。”

“沒有我,這和談沒有那麽順利呢。”她低低在喘,不甘地回道,“再說,又不是第一次了。夫君去哪裏,我就去哪裏……”

他知道,她說的是高昌之行。她不顧生死,來到他身邊,與他在高昌歷經生死。

高昌,於他而言,曾是一場酷刑。

佛門將他幽禁於浮屠塔內不得解脫,每逢望月飽受欲望折磨,與她今生再會相見的許諾無法兌現,還被昭月反覆威逼利誘,磨蝕他的心智……心底連佛經都撫慰不了的獸性想要掙脫牢籠。

她來了。

義無反顧地來找他,說要陪在他身邊,與他共同渡過這場劫難。

洛襄定定地望著力竭的她,俏生生的眼眸滿是春水,濕得不成樣子,也美得不像話。他循序漸進地引道:

“我也沒想到,你會千裏迢迢來高昌找我。”

她輕啜一聲,乖順地倚著他,喃喃道:

“我定是要來的。”

他愛憐而溫柔,聲色卻嚴厲肅然:

“為什麽要來?說實話。”

她似乎還沈浸在方才的餘韻裏,還未緩過神來,淚眼朦朧,小嘴翕張,吐出的每一字都落在他心尖上:

“因為,我喜歡你呀。”

“無論你是佛子,還是國師,是洛襄,還是李襄,我兩世喜歡的人,都是你。”

如此直白,如此熱烈。

洛襄頭皮發麻又一緊,是她勾起了一縷他垂落的烏發,在指尖打著圈玩,道:

“這一世,我原本想著,讓你幫我報了仇,你繼續做你的佛子,我只要能在你身邊就好了。”

巨大的震動劈頭而下,他懵怔了片刻。

她醉得迷迷糊糊,全招了。

他此刻才知道,她究竟有多喜歡他。

她喜歡他,喜歡到哪怕他不還俗,都願意一生一世留在他身邊。

見他沈默不語,她在他懷裏挺直了身。分明是醉了,目光虛晃晃,輕飄飄,神色卻認真得要命。

“我們西域女子,稀罕什麽名分。只求此生痛痛快快,和喜歡的人在一起。若你不是佛子,我都可以派兵綁了你,讓你和我入洞房,從此就是我的人。”

“可你是佛子啊……”

她眸光低垂,咬唇不語。

“我沒想到,你會為我還俗……”她忽然俯首下來,埋在他的頸間,沒有任何預兆地哭了起來,“我好怕,你有一天會後悔。”

懷裏醉後的人開始說毫無邏輯的胡話,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,極為敏感而脆弱。

淚落下,溫熱的濕意一片一片暈開,浸沒了他的頸膚。

洛襄的心為她軟得一塌糊塗。很多被他忽視的點有了合理的解釋。

所以,之前他不想讓她那麽早受生育之苦,情濃時刻意地避退,她卻每每不依不饒。

為他萬丈紅塵,為他世間極樂。

她竟是在怕他後悔。

洛襄一時不知是哭是笑。

可怎麽跟小醉鬼理論?只能心疼地將哭得顫抖不已的她抱住,緊緊圈在懷裏。

【尊敬的審核員您好,這個片段只有親吻,沒有脖子以下描寫,更無x暗示,完全符合晉江規定,況且之前的審核員已經標出來過,改過也已通過。我已經從今天淩晨3點改到現在17點一共十遍了,請您得饒人處且饒人,放過我吧!】

洛襄鄭重地吻去她的眼淚,繾綣溫柔地流連在她的嬌面和雪頸,一一落下他的印記。她自然地環住他的頸,接受他極盡纏綿的親吻,抽泣聲低下去,破碎了,是在被他的吻逐一吞沒。

小醉鬼嬌哼一聲,還在嚶嚶啜泣。聲音隱忍細小,撓得人難耐,想要將她因他而起的每一聲都咽入喉底。

他怎麽會後悔?分明是他在怕她後悔。

與她在一起的每一刻,他都甘之如飴。

兩個人的命運自二十年前的長安伊始,就緊緊地交織在一起,姻緣纏縛,無法分割。

“朝露……”他的手指陷入她腦後柔軟的發絲,綢緞一般地傾瀉下來。身前的人兒一陣顫,肌膚艷若桃李,紅痣怯生生往前送了送,耳垂尖尖像是滴出血來的紅粉色。

她素手一挑,撥開了蕩漾在身前潑墨般掩著的長發,哪一寸不是風情萬種,勾人心魄。

偏生還要俯身湊近他,醉醺醺的模樣最磨人,火熱的唇落在他因忍耐而汗津津的後頸,低聲與他耳語道,“夫君……”

佛陀不動如山,妖精美艷嬌柔,在佛陀面前現出了原形。

佛陀也為她化作凡人,甘墮紅塵。

不需要再有過多的言語,他的心結解開了。

這樣的她,今夜只嘗一次怎麽夠。

遠遠不夠。

……

中軍帳外的人聲漸漸淡了,徹夜狂歡的將士也都各就各位,歸帳休憩。

營地的火杖靜靜燃燒,一縷一縷的火光與春夜的諸天繁星相互映照,錦兮燦兮。

朝露的酒勁早就醒了。

她汙蔑北匈的智計一出,加之他的強壓,大梁與北匈的和談順理成章。在後來的夜宴上,很多梁軍朝她敬酒。她感到,有一道極具壓迫的目光一直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註視著她。

她不敢跟他們喝多。

只因她瞞著他,擅自做主,偷偷溜進前來和談的北匈營地,料想到他擔心她的安危,必會不悅。

果然,他沒有忍多久,就將她撈回中軍帳裏,神容肅穆,溫柔又強勁。她只得裝醉,在他懷裏無盡地撒著嬌,想要取悅他蒙混過關。

妖嬈的衫裙飄落,掩住了暧昧的燭火,散亂迤邐一地。

數日不見,她本來也想他想得緊,偽裝得渾然天成,身嬌體軟,每一寸氣息都盡為他所奪。

身上濕汗黏膩,發絲上全是水,鬢邊也是水,鎖骨上還有水在滴落。

一看,是他滾落的汗水,淌在她身上。

男人眉宇沈黑,被夜色勾勒出的輪廓硬挺分明,無可挑剔的五官如雕似刻,俊美無儔。尤其是,那道沈靜的目光包容山海,聖潔出塵,卻映著她的谷欠望。

她在他眼底無處現形。

即便自婚後,她對他時常不知饜足,可他每當流露出這樣的目光,還是會令她心悸不已。

他的身上有一種讓人安定的氣息,可以令她毫無保留地依賴;又有一股難以描摹的戾色,令她忍不住陷進去,深深著迷。

菩薩低眉,所以慈悲六道;金剛怒目,所以降服四魔。

前世他為國師之時,她起初對他,既是懼怕又是好奇。就像廣袤的夜空,即便無法觸碰,也知道他一直都在。也像是浩瀚的汪洋,即便充滿危險,無法橫渡,也知他必會包容接納。

這一種氣質,延續到了今生。與年齡不相符的沈穩內斂,深深紮進他的骨子裏。

一向清冷克制之人,在佛前叛逆地娶她為妻,要和她一生一世。在此之前,她從未想過他會還俗,她會做他妻子。可這一切,在她意識消沈,靜待死亡的時候,竟然不可思議地發生了。

那一瞬情感的迸發,她感到通徹魂靈的戰栗。

他這種為她而來的癲狂和嗔癡,令她從迷戀直至沈迷。

由此,她喜歡看他為自己忍耐,又為自己失控的模樣。

平日的他,冰山一般堅毅磅礴,凜然不可侵犯,即便面對千軍萬馬,舉手投足,也盡是從容。

唯有在此時此刻,冰山消融,他才會流露出一絲隱晦而又溫柔的強勢。

他低啞著聲,輕喚她的名,灼燙的氣息全灑在她頸側,密密的吻綿延不盡。

朝露沈浸在他纏綿的吻裏,恍恍惚惚,仿佛看到漫天的星子,帳子四處像是著了火。

“夫君……”她嗚咽一聲。

他停了一瞬,動人的眼眸凝望著她,深沈的吻繼續落下……

***

翌日,從鳳鳴山回程的時辰足足晚了半個時辰。

鄒雲整軍完畢,在轅門外等了良久,實在沒有等來人。屬下又一次催發,等著他先至北疆收兵,再回長安向皇帝覆命。

他望了望天色,嘆一口氣,大概今日一別,他遠赴北疆,此去怕是見不到她了。

鄒雲回身,看一眼身旁在馬上神思不定的洛梟,忍不住道:

“我總覺得,這一回佛子對我和以前不一樣了,有沒有那麽一點敵意?”

即便洛襄已還俗,他還是習慣叫他佛子,沒有改口。

洛梟回過神來,望見鄒雲若有所思的模樣,垂頭輕咳一聲。

之前露珠兒對她夫君避而不見三個月,他生怕她受委屈,在洛襄找來烏茲求人之時,故意將她的追求者如何繁多,花樣頻出,添油加醋地告訴他。

鄒雲,自然也是其中之一。

當時眼見洛襄面色越來越沈,他頗有幾分得意。

此時,洛梟只得幹笑一聲,回他道:

“你多心了。”他瞥一眼一身戎裝,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,挑了挑眉,又道:

“敵國破,謀臣終。你不如好好想想,此番回去,如何穩住兵權,升官發財,早日封妻蔭子。”

鄒雲一楞,松了松韁繩,笑道:

“三哥年長我些許,都還未娶妻,我又何愁人生大事?……聽聞三哥即將為烏茲迎娶一位大梁公主,可喜可賀。”

洛梟面色驟變,低聲道:

“胡言亂語。”

白雲蒼狗,風雲變換。日頭從山坳處一點點升上來,金輝灑滿群山。

“走了。”鄒雲抿唇一笑,揚鞭蹬馬,高聲道,“三哥替我與他們道別。山高水長,後會有期。”

洛梟望著馬蹄聲雷動,卷起風煙萬裏,梁軍已浩浩蕩蕩駛離了鳳鳴山口。

半晌後,中軍帳簾幕一掀,走出一個身姿高大挺拔的男人,立在洛梟身側,淡淡問道:

“走了?”

“走了。”洛梟沒有回頭看他,揚了揚下顎,直指遠方,道,“人走前,還在惦記她,還想要見最後一面……”

“鄒雲是不是二十有餘了。”洛襄忽然問道。

洛梟點頭道:

“應是二十又二。”

洛襄面無波瀾,靜靜地道:

“此次抗擊北匈,功勳卓著,我應向陛下請一道聖旨。”

洛梟一怔,反應過來,頓時失笑了。果然說什麽來什麽,方才是一語成讖了。他揚眉,輕嘆一口氣道:

“誰叫他還惦記著呢……”

“惦記著什麽?”嬌俏的聲音響起。

初春清晨,春寒料峭,女子披著男人的大氅。只內裏穿得不合身,隱隱露出男人寬大的袍衫,松松垮垮像是吊在裏面,只用革帶束緊了纖細的腰身固定。

洛梟看一眼,便收回了目光。

昨夜,那身北匈女奴的衣服確實不能看。而眼前這男人,像來護她護得緊。

他哪裏知道,那身暴露的衫裙著實沒穿多久,便堪堪掛在她身上,越滑越低,很快就被男人撕了去,最後揉皺一團,不知塞去了何處。

朝露問的問題,兩個男人都沒有說話。她也不曾在意,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道:

“沒來得及和鄒雲告別,他就走了。他現在,是真真正正的大將軍了。”

洛襄不動聲色,摟住她的肩,輕輕道:

“他有要事在身,要回去覆命。今後,還會有機會再見的。”

洛梟輕嗤一聲,心底道,男人哄起人來,鬼話連篇。他搖了搖頭,正欲駕馬離去。

“三哥,我想和你回一趟烏茲。”韁繩被一雙小手拉住。她正仰著頭,一雙眸子,水光粼粼望著他,透著一絲狡黠。

“怎麽要回烏茲了?”洛襄捉住她的手,面色微有不虞。

“好久沒回去了,想要回去看看嘛。”她扯了扯他的衣袖,朝他眨了眨眼,意有所指。

洛襄回片刻,看一眼洛梟,大概知道所謂何事。

更何況,高昌還有那個嫌人的小團子,在烏茲可以二人獨處,也未必不是件幸事。

“都依你。”他親自將她抱上了馬,恐怕昨夜要得太狠,她腿腳沒什麽勁,身子都是軟的。

煙霏雲斂,霞光萬丈中,一行人便縱馬往烏茲去。

***

方過烏茲邊境,就看到新綠如蔭的草場上,疾風勁草,一道馬上颯颯身姿,隨著女子昂揚的叱咤聲,在其間發足狂奔。

遠遠看到來人,那女子熟練地收韁勒馬,緩行來到幾人身前。

細看,女子一身胡服,黑發高高束起,明眸皓齒,是漢人的相貌。

洛朝露看清她的身影,驚喜地道:

“無憂!”

李無憂也看到了朝露,與她一道縱身下馬,奔跑而來。

“不過數月未見,你已經會騎馬了。”朝露秀眉微挑,故意問道,“誰教的?教那麽好?”

無憂捋了捋風中散亂的碎發,下顎微微揚起,眼眸晶亮:

“聽你的,勤學苦練,才能在草原上立足。”

話音未落,後頭的馬上傳來一聲冷哼。洛梟面色冷峻,不屑一顧,頭也不回地駕馬朝烏茲王庭而去。

朝露與洛襄對視一眼,她目露懇求,洛襄默聲點了點頭。

烏茲王庭豎起了一個巨大的白色氈帳,長達數丈的毛織氈毯鋪在地面。雖未入夜,已燃起了數排錯金燈盞高懸,一方方案上還有名貴的鮫油燈柱輝映,亮如白晝。

來自西域各國的葡萄美酒盛在金樽玉碗之中,鎏金案席布滿瓜果的甜香,烤肉的熏香。

是洛梟早幾日就送去信報,命人在王庭布下晚宴,為二人接風。

朝露沒有和洛襄一道去晚宴,而是拉著李無憂的手,去了她的寢殿。

李無憂已換下了騎裝,沐浴更衣後,換上曲裾襦裙,外套一層輕紗,發髻高聳,與馬上的女子相比,獨有一番端莊雍容。

朝露搖了搖頭,又拉著她坐在妝奩前,朝外拍了拍手。侍女魚貫而入,將她早已備好的裝備擺了上來。

她輕拍她的肩頭,徑自先問了一句:

“無憂,你是不是喜歡我三哥。”

李無憂一驚,杏眸圓睜,咬了咬唇,道:

“我乃罪臣之女,需要在西域戴罪立功。我想留下來……他,是個好人……”

朝露輕輕一笑,看破不說破。前世在宮裏見過太多矜持的貴女了。不必她這樣的胡女,要讓她們開口承認喜歡,太難了,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。

可是她的眼神,怎麽騙得了人呢。只要洛梟一出現,她的目光便會不由自主地追隨著他,倒是像極了……

像極了從前,洛襄還是佛子的時候,他一出現,她的神容姿態,與此刻的李無憂別無二致。

朝露將她綁成發髻松下來,編織成一綹一綹的發辮,用瓔珞串珠的紅繩系緊,再以翠羽為翎。

也要她換下身上的漢服,李無憂面有難色,她沒有穿過烏茲的服飾。朝露笑道:

“入鄉隨俗,你將來可是要做烏茲的王後的。首先要讓三哥喜歡你,先要試著穿烏茲女子的裝飾打扮呀。”

李無憂點點頭,順從地任由侍女褪去她的漢服,依次穿上腰衣,衫裙,敞露的香肩蓋上一片絹絲披帛,端莊中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嫵媚。

最後,再銅鏡前點妝,朝露為她塗上嫣紅的口脂,在上了妝,整個人明艷照堂起來。李無憂頗有不習慣,照花前後鏡,反覆問她好不好看。

朝露知道漢地女子向來羞澀,就故意道:

“我三哥喜歡勇敢的人,討厭怯懦的人。你只要勇敢一些,就是最美的女子啦。”

聞言,李無憂忽然輕輕抓住她為她描眉的手,輕聲道:

“朝露姑娘,你和佛子的事我近日都聽說了。歷經千險,終成眷侶。你真勇敢,我好羨慕你……”

朝露的手頓住,眼眸低垂。

她才不勇敢呢,好幾回都想拋下洛襄獨自離去,是他,無論修行還是還俗,都從未放棄過她。

朝露心中柔情湧動,眼眸流轉,回握李無憂的手,眨了眨眼道:

“無憂,你告訴我,漢地女子怎麽取悅夫君?”

李無憂先是微微一怔,而後以袖掩面,笑道:

“真是女為悅己者容。”

……

洛襄獨自落座,等前去內殿更衣的朝露回來。可直到等了許久,也不見人。

主座上的洛梟興致頗高,他午後領人方獵了一頭黑熊來,皮毛仍然光澤,熊目白睜,尖齒森森,矗立在帳外。

由是宴席的酒香中混雜著一股濃濃的腥血氣。

洛襄兀自飲了一口酒,聽到不遠處的帳外,人群起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。

人流漸漸散開,由洛梟身邊的侍官領著,從雪白的帳幕中走出一個的女子。

他從酒盞中撩起眼皮,淡淡瞥了一眼走來的女子,又將目光轉向了主座上的洛梟。

勸酒聲淡下去,眾人屏息以觀。洛梟掠過帳中喧囂的賓客人潮,望著朝他不疾不徐走來的漢女。

他舉在半空,將飲未飲的酒盞凝滯。

她褪去了繁冗的廣袖漢服,穿著一身艷麗不失華貴的胡衫胡裙,顯得人身姿纖細,腰肢不盈一握,玲瓏有致。濃密的烏發梳成胡辮,行走間,環佩輕鳴,悅耳動聽。

她一向素雅,扭捏卻執拗,從未如此行裝。他也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她。

燈火宴宴之中,洛梟恍惚了一下,琥珀色的眸子沈了一沈,將酒盞緩緩放下。

身旁的眾臣看到大梁公主穿起烏茲的服飾,一時連酒都忘了給他斟上,紛紛只顧著驚為天人。

誰人不知,數月前大梁公主來到烏茲是何安排,可他們的王上一聲不吭,毫無表示,他們也只能將三緘其口,將思量往肚裏咽。

眾人正靜候一向禮節嚴明的大梁公主先向王上行禮。可她言笑晏晏,被諸位烏茲大臣簇擁在前,向一旁圍過來的青年才俊點頭示意,言行有度,明眸善睞。

洛梟許久凝視,心頭莫名有些發悶,豪飲一口酒。

這邊廂,洛梟的目光還在定在艷妝華服的大梁公主身上,洛襄已收回目光,想要在人群中找到朝露的身影。

這一看就是她的手筆。她功德既成,又跑去了哪裏。

環顧之間,一雙素手從身後探出來,輕輕捂住了他的雙眼。

“猜猜我是誰?”熟悉的嬌聲傳來。

洛襄唇角輕輕一翹,擡臂與面上的手十指緊扣,將身後躲藏的人一下子拽入懷中。

一睜眼,看到她一身深領曲裾袍,外罩淺色紗衣。烏發全然梳成發髻,衣襟外敞,露出幾寸雪肩,兩側各露出一條細帶系在她的頸後,絲縷隱沒入襟口,所至之處,隱約可見豐盈輪廓。

洛襄喉結上下一動,淡淡的酒氣上湧,聲色不見起伏,氣息如常冷冽:

“怎麽穿這一身?……”

今夜的主角是大梁的無憂公主,朝露不願搶她的風頭,是偷偷潛入的晚宴。一進來,特地先來洛襄這裏,想要他看到李無憂為她裝扮的漢女成果。

豈料見他面上看似無動於衷,她不由懊惱,低低道:

“不好看麽?他們說,漢女都是這麽取悅夫君的。”

他寬大的袍袖伸展開去,藏在袖中的手指摩挲她後頸,那一寸今日沒有發絲遮掩,肌膚尤為柔膩。長指拂過,那本已系緊的細結微微松散了些許。

他微微俯首,唇齒帶著極淡的酒氣,若有若無抵在她耳垂,輕聲道:

“只要是你,就足夠取悅我了。”

朝露面上紅一陣白一陣,感到頸後泛起的酥麻,繩結被他撥動得搖搖欲墜。若是在這裏散了,就羞死人了。

她挪了挪身子,藏匿於案下的手勾了勾他的玉銙金帶,順勢欺身貼緊過去,靈活的小手穿入衣袂之中。

從旁人的視線看來,不過是一對坐在一處,各自飲酒的男女。而案下燈火所不能照見之處,長袍和裙裾微微皺起,糾纏交疊,密不可分。

落到實處,洛襄悶哼一聲。

鳳鳴山距烏茲路途不少,大多高山峻嶺,他舍不得她勞累,一路上同榻而眠都忍著不曾動她。

她倒好,先撩撥起來他來。

洛襄無奈,舉杯飲酒,掩去眼中漸起的濃黑之色,身下攬著她的勁臂不斷收緊,一手扣住她亂動的手腕。

真不知她膽大妄為,心底又對他打起了什麽鬼主意。

朝露被他制住也並不惱,只莞爾一笑。

她便慢慢湊上去,下顎輕輕抵在他肩,呵氣如蘭,拂過他隱忍的面色。

“夫君,我有一事相求……”她輕佻的手指仍在案下打著圈,低吟道,“你答不答應我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洛襄:為所有情敵找好對象,真是操碎了心。

我想說,如果有朝露這樣的老婆,我真想做個男的嗚嗚嗚。

兩人甜不甜?大家可還滿意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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